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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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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悦勤

  母亲一直生活在豫东太康乡下,娘家姓朱,村里长辈称她“朱大姐”。这些年,接母亲来郑,人地生疏,孤独郁闷。我知道,母亲并不太习惯城里的生活。

  母亲今年93岁,裹小脚、心地好、度量大,娴淑慈怜、勤劳节俭、贤德澄澈、乐观粲然。母亲也有自己的名字——还。在母亲出生前,姥姥有一女染伤寒夭殇,姥姥说,母亲是老天爷“还”给的一个。

  母亲当年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蝗灾水患、兵连祸结、饥馑荐臻……她在冗长的恐怖笼罩下挣扎求生。

  1938年,母亲不满11岁。“淹三年,旱三年,蚂蚱蚰子吃三年”——黄水来了,没过了牲口脖子,家里十一间草房像散了的麦秸垛被水冲走,板桥洼野鱼成群结队啃食淹死的人。打那后,谁也不敢再去捞鱼吃……黄水下去,旱魃肆虐,半年不见一滴雨,狗儿秧七七芽都晒焦了,地里裂开半尺宽的缝。村里长者找来7个小女孩头顶簸箕跳舞娱神祈雨——“小闺女,顶簸箕,不下大雨下小雨……”随后,蚂蚱来了,仿若大风吹落的柳叶子遮住了日头,秫秫穗子被蚂蚱吃个精光……村民终是没能救活庄稼苗,只得吃树皮糠秕。流民鸠形鹄面,饿殍载道,弱者为丐,强者为匪,物“贵”人“贱”。

  家里靠父亲织花布维持生计,父亲织布卖布,母亲弹花纺花,一灯荧然,纺车的棉絮里似乎总有抽不完的线。母亲手巧,喜欢扎花扎染,我儿时的凉帽、风帽、兜肚、围嘴、香囊、猫头鞋上,扎满了花鸟虫鱼龙凤童子,抑或每块补丁都成了粗布衣衫合适的帮衬。那时哪懂父母之苦,还嫌怨衣衫“土气”。

  父亲老(豫东方言:故去)后,母亲孤寂伤恸,时常忆起昔年旧事,画画捏泥人泥马泥猴怪兽,农耕生活民俗记忆的图像——朝祖的香客、跑反的难民、担经挑的斋公、唱大戏的老生、吃秫秫穗子的蚂蚱、叫不上名的虫意儿……全都走进了母亲的画里。

  母亲并不认同她的画和泥塑是啥“艺术”,说“都是点的‘美道儿’(豫东方言:过去)的事儿,想到哪画到哪,想到哪捏到哪,胡捏胡画哩……”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母爱无疆,昊天罔极。母亲不识字,却知情达理,画里画外有善念有虔敬有性情有美丑有慈悲有怜爱有春晖寸草寒泉之思,教会了我隐忍向善、勤谨谦虚、知足感恩的朴素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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