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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来源:南方周末     浏览:1595次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夏宫的中国瓷器屋,被普鲁士国王弗利特利希一世的妻子夏洛特收藏的2700件瓷器饰品填充得满满当当。

德国的疫情起伏不定,几经周折,我们终于获得了柏林夏洛滕堡宫瓷器屋2021年4月15日的拍摄权。拍摄前晚,我们入住夏宫附近的一家旅馆。疫情期间,旅馆通常空空如也,因为明文规定不允许私人旅行,住旅馆需要工作单位的证明。奇怪的是酒店门口围站着一群体格健壮的年轻人,正聊得起劲,间距肯定也不到一米五。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德国国防军人,估计也是在柏林执行任务。

刚刚入住,就收到夏宫瓷器屋的负责人默安娜女士的微信,说感觉整天身体不适,头晕脑胀,不能保证明天参加拍摄工作。疫情期间,稍有头疼脑热,就如临大敌,所以我们也只能安慰说,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一早联系。好在第二天吃早饭前,默女士发来消息说,尽管状况不太理想,但考虑到我们远道而来,她还是会过来的。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分别出发去夏宫。两位摄影师驾车载着器械,而我和罗霓则步行。天气阴沉沉的,让人颇为压抑。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坐落在德国首都柏林城区的夏洛滕堡宫,初建于1695-1699年,扩建工程一直持续到1791年。

夏宫离柏林工业大学不远,1990年代上大学期间,我常去那儿散步。但宫内也就去过一两次,印象真的不深了。等了没多久,默女士就骑着自行车到了。她住在离柏林70公里的乡村,坐城际火车来柏林,之后骑自行车来宫殿。

由于疫情,德国所有的展馆和博物馆都不对外开放,夏宫也不例外。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只有门卫执勤。这给人一个十分不真实的感觉,整座庞大的宫殿,只有我们拍摄组四位成员以及瓷器屋的默女士。行走在宫殿右翼,穿过一间又一间各式各样的厅,所有落地窗外的木门都紧闭着,光线暗暗的。但那种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厅久久停留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自由,尽管工作时都得戴着口罩,但你仿佛觉得你可以呼吸历史的积淀。

坐落在德国首都柏林城区的夏洛滕堡宫,初建于1695-1699年,扩建于1701年,扩建时以凡尔赛宫为蓝本,1705年当普鲁士国王弗利特利希一世(自1688年为布兰登堡选帝侯弗利特利希三世,1701年成为普鲁士第一任国王,改为普鲁士国王弗利特利希一世)的妻子夏洛特去世时,该宫殿及周边地区更名为夏洛滕堡,扩建工程一直持续到1791年,可见,这是百年的投入。如果你打开中文网页,会读到“这是柏林目前保存最为完好、也最为宏大的普鲁士宫殿建筑。富丽堂皇的夏洛滕堡宫每天游人如织,而宫中最有名的房间中国瓷器屋也是中国游客必到之地”。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完全对,当然巴洛克风格的夏宫放眼望去,确实是富丽堂皇,可见修缮得非常好,好到你无法想象这个宫殿也曾是满目疮痍。其实二战中,夏宫受到重创,德国在1950年代一直在讨论修复还是彻底放弃这座宫殿。在决定修复后,整个修缮工作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从建筑结构到内部装潢的修复以及夏宫作为一个艺术整体的重塑,从1955年开始一直持续到1978年。

我们的拍摄主题是中国瓷器在德国的收藏和分布,所以这次拍摄的重点是夏宫的中国瓷器屋,虽历经数次重建,但该瓷器屋仍然是举世瞩目的。它位于宫殿一层的一间60平米的房间内,墙壁四周从上到下,被夏洛特收藏的2700件瓷器饰品填充得满满当当。大部分的瓷器都是固定在金色的墙上,再加上镶有金边的镜子的映衬和折射,对视觉有很大的冲击力。当然也可以说整个布置非常“俗气”,非常肤浅和艳俗。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龙、鸟、鹰等造型的瓷器,顶着青花瓷盘的臆想中的中国人雕塑,以及绘在墙面下方的中国绘画。这种过分华美的设计和瓷器的堆砌,确实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的体现,不同于古典主义的原则,在这里你可以体会所谓的恣意的游戏。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夏宫瓷器屋的负责人默安娜女士是汉学家,同时也是陶艺家

默女士是汉学家,同时也是陶艺家,她走遍了中国的瓷器之乡,自己也有个瓷器作坊。她的眼光十分独到,注重整体的同时,也格外在意细节。中国瓷器屋艺术史上被称为“普鲁士创意”,不同于装饰性的小规模的荷兰式的瓷器展示,整个陈列室本身是一个整体艺术。值得一提的是,夏宫在瓷器屋之外的厅里,荷兰式摆设,处处可见,瓷器作为异国风情之物,被三三两两地放在茶几、案桌、橱柜和壁炉架上。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有对这些厅中的瓷器进行拍摄。但在默女士看来,夏宫的瓷器屋,不再是单独展示瓷器,而是大量的瓷器被当作建筑元件,就像墙上的镜子,被嵌入房间的真正结构中。尽管如此,她特别强调,每一个瓷器,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向我们讲述自己的历史。在她的讲解下,我们也注意到了悬挂在墙上方的一整排鼻烟壶。因为瓷器屋的琳琅满目,目光常常被大的花瓶所吸引,所以会忽视这种小小的鼻烟壶。联想到“巴洛克风格”服装配饰,甚至在男性的服饰中也会到处使用蕾丝、缎带和刺绣等十分华美的设计,我觉得如果把这层层叠叠的青花瓷盘比作用瓷器拼成的帷幕,那么这一排排的鼻烟壶,就如服饰中的蕾丝。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默女士讲解骑士花瓶上的二十四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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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约八十厘米的青花瓶,在德语里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骑兵花瓶”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一对高大的青花瓶,高约八十厘米,这种青花瓶,在德语里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骑兵花瓶”(Dragonervasen)。中国读者也许会诧异,其实这个名称有一个历史典故:萨克森的选帝侯奥古斯特一世,也称“强者奥古斯特”,对中国青花瓷情有独钟,他为了获得这样的青花大花瓶,不惜重金,向荷兰商人购买;不遂之后,又找法国的工匠制作,并表示愿意承担建造更大的陶瓷窑的费用,但当时欧洲的工艺,还无法制作如此大的瓷器;他甚至打算直接派出船队,去中国购买,但为了避免和荷兰人发生战争纠纷,此举只能作罢。种种努力不果之后,他打起了普鲁士国王弗利特利希一世的主意,在他下属的夏宫以及奥拉涅宫藏有这样的大青花瓶。“强者奥古斯特”不愧为强者,为了钟爱的花瓶,为了用花瓶展示他的实力,他用600名骑兵,换了151件中国瓷器,其中有18个这样的大青花瓶。此后这种大青花瓶,就被称为“骑兵花瓶”。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瓷器作为壁炉上的摆设

夏宫收藏的这对大青花瓶上,分布着二十四孝图,默女士信手拈来,指着花瓶上的图案,讲了卧冰求鲤的故事,同时她又提到早年第一次看到花瓶上“乳姑不怠”的画面时,误以为是一个情爱甚至是色情故事,后来才知道是关于唐代一个唐姓女子嫁入曾家,备受婆婆虐待,但后来婆婆不能吃饭时,她不计前嫌,忍痛终止给儿子哺乳,而用奶汁喂养婆婆。其实默女士的误解也是有情可原的,近日浙江湖州营盘山景区内,一座女子给婆婆喂母乳的雕塑也引发热议。如果说中国的讨论是源于时代变迁引起的不适感,那么对于默女士来说,还有一个跨文化理解上的差异。我们一起观赏着青花瓷上的“郭巨埋儿”,默女士认为给德国观众讲这个故事,观众可能会很难理解“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的逻辑。这令我想到跨文化交际学中常引用的故事,在风浪中,一舟独行,船上有一壮年、儿童和老母,如果三人都落水,只有壮年识水性,那么从东方的道德伦理上讲,应该是先去救母亲,而西方人觉得应该救孩子,因为孩子是未来和希望。

讲到夏宫二战时受到的轰炸,默女士告诉我们一部分收藏得以转移,但一部分还是毁于战火。她特别指着墙最上面的一排大青花盘,说这一排大青花盘,就像是姐妹花,产于景德镇民窑,属于大批量生产的外销瓷。颜色深一些的,是原有馆藏;颜色浅的,则是后来修缮瓷器屋时重新配置的。这是夏宫1984年在佳士德拍卖行购买的沉船上捞起的明清瓷器(海切尔瓷器货物),大小和花式都一样,但沉于海底三百多年,整个颜色淡一些。当然在瓷器屋里也有不少是柏林的皇家瓷器工厂生产的复制品,细看很容易分辨,因为瓷器制作的工艺也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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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青花磁盘的臆想中的中国人

为了我们这次拍摄,默女士还爬上梯子,从高处取下了一个葫芦状青花瓶,看她踩在高高的梯子上,我们十分紧张。花瓶展示的是竹林七贤喝酒纵歌、肆意酣畅的故事。花瓶上绘有竹子,这是可想而知的,但特别有意思的是还绘着大片的蕉叶,这和竹林七贤的故事并没有直接的联系。默女士缓缓道来:青花上的人物纹习惯在活动的场景中辅以植物表示生活的空间,多习惯用蕉叶点缀,由于当时的绘画条件限制,这些蕉叶的筋脉部分是把蕉叶的各段分开画上,中间间隔的部分通过留白反映。因为花瓶的弧度,执笔时比较难预测画面的布局,所以蕉叶是瓷器绘画上常用的元素。最后默女士还特别请我们注意葫芦花瓶最上段绘着的郁金香,这在外销瓷中可以看到,应该是欧洲在中国的专门定制吧。

我们特别感谢默女士的讲解,让我们没有迷失在夏宫巴洛克俗丽和充满张力的瓷器世界。明代瓷器不仅外形美观, 而且装饰朴素大方, 具有很高的欣赏价值, 此外,当时西方通常认为中国瓷器具有“消除食物毒性”的特征,所以对中国瓷器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从夏洛特的丰富收藏就可以体会中国瓷器在当时欧洲贵族中的显赫地位。在静静的观察中,我良久地注视着头顶青花瓷盘的中国人,在我看来,雕塑呈现的是想象中的中国人,是欧洲眼里的中国人,是形似而神不似。据默女士介绍,这两个中国人头上的盘子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而他们手上托着的瓷瓶则价值平平。对我来说,这个雕塑所处的位置如同一个神龛,而双手高高托起一个大大的瓷瓶,神似宗教中的顶礼膜拜,这形象地再现了当时欧洲对中国瓷器的敬仰。

循迹中国艺术|柏林夏洛滕堡宫拍摄记

瓷器屋中的佛

下午近四点,我们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基本结束了瓷器屋的拍摄和采访。唯一的旁骛之心则是去洗手间,这也颇有疫情特色:因为要走过好几个厅,而且按规定,我们不能单独行动,所以每次默女士都要陪着我们,每一个厅都要开锁关锁,反反复复多次,让我们真正体会了“掌门人”的权力,这暗合了德语中的词Schluesselgewalt (锁的权力)的含义。

天公作美,等我们走出宫殿时,突然放晴了。我们精神为之一振,这样也适合拍外景,让这座巴洛特宫殿大放异彩。不过风还是很大,也没有一家饭店和咖啡馆营业,只能去意大利披萨店点了几个披萨,在开阔的宫殿花园小作休息。住在附近的一位东亚艺术史家听说了,也过来和我们叙旧。我们在风中站立,人手一块披萨饼,保持距离,边聊边吃,没有风度可言,却有一种对中国艺术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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