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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经典的价值,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来源:商务印书馆     浏览:650次

她们一个“在”中国、一个“译”中国,都实实在在地“懂”中国,会把握经典的价值,以及在中西双方介绍经典的尺度。于是她们各自努力,一个做了文化资本的使者,一个做了语言文字的使者。

一层层剥去《魔侠传》双语、注释、版本考察、历史语汇等等外壳,内里是一个无比清晰的内核: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2021年4月22日,世界读书日,马德里、北京、上海塞万提斯学院三地连线,共同举办了西班牙语版和中西双语版《魔侠传》发布会,让林纾、陈家麟汉译的《堂吉诃德》,经由汉学家阿莉西亚·雷林克译成西班牙语再介绍回去。活动和译本取得了广泛的社会反响,但略为遗憾的是,国内外学者和媒体没有任何人提到,这其实并不是《堂吉诃德》第一次回家,在离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不远的圣·洛伦索·德埃尔·埃斯科里亚尔小镇(San Lorenzo de El Escorial),确切地说,在位于这里的皇家修道院图书馆(Real Biblioteca del Monasterio de San Lorenzo de El Escorial),一直就藏有中华民国1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部书两卷,根据封面内侧所贴白纸的打印字,约为1930年在上海购得。

把握经典的价值,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魔侠传》(汉西版)新书发布

当然,近百年前作为物理形态单独购得运回,和现在在源语中复现、经出版工业传播,效果不可等量齐观,我们不禁想到,西班牙对中国的兴趣自“传教士汉学”由来已久,现在从采集“结果”更深入到“过程”:一层层剥去《魔侠传》双语、注释、版本考察、历史语汇等等外壳,内里是一个无比清晰的内核: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把握经典的价值,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林纾之迎来

1922年,林纾、陈家麟合作翻译的《魔侠传》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分上下两册,为说部丛书第4集第18编,成为国内最早的《堂吉诃德》汉译单行本。此前,仅有马一浮1913年以《稽先生传》为名发表译文两章、周树人在1918年出版的《欧洲文学史》里略有介绍,但单行本,虽然只有原作的第一部(讲述前两次出走的前55章),终究是相对完整了。两位译者不会想到,这部作品几乎构成了西班牙语文学百年汉译史的起点,也勾勒了其中复译最多的《堂吉诃德》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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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像

当时林纾(1852-1924)年已七十,距离最初翻译《茶花女遗事》过去了约二十五年,而到他最终去世、留下一百七十余种作品,只剩下两年多的时间。加上与陈家麟(1880-?)合作十五年之久,可以想象,这时候的林纾,做起述译来已经相当熟练,虽然也难免如钱钟书先生评价“老手颓唐”,“不肯或不能再费心卖力,只依仗积累的一点儿熟练来搪塞敷衍”。

1933年,商务印书馆对《魔侠传》进行了再版,次年进一步改为合订本发行,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有些玄机:一方面,作品并不像林纾之前的译作那么受好评,被金克木说成“林译出来,毫无动静”,甚至遭到周作人的猛烈批评,比如针对某些篡改和括号加评论表示:“这种译文,这种批注,我真觉得可惊,此外再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但另一方面,初版问世十余年,林纾离世九年,翻译和文坛局面又已不同,不仅1931年贺玉波在开明书店、1933年蒋瑞青在世界书局、1934年汪倜然在新生命书局,都推出了或简或繁的《吉诃德先生》(译名倒是开始统一了,尤其这个生僻的“诃”,竟有了约定俗成的意味),最重要的是,自1928年起,鲁迅受到创造社、太阳社成员围攻,被污为“醉眼陶然”“害了神经错乱与夸大妄想诸症”的“Don鲁迅”,论争余震到1934年前后,瞿秋白译出《解放了的董吉诃德》,鲁迅通过后记对小说人物、同侪的庸俗化理解做出最后的反击。这时商务再推林、陈译本,似乎颇有意气叫人反省“一九三三年投机的风气使出版界消失了有几分真为文艺尽力的人”。

意外的是,1935-1936年,商务印书馆与伍光建策划《英汉对照名家小说选》第二集20册,又推出了译为《疯侠》的该小说。伍光建是我国“白话翻译第一人”,在林纾“古文改写”式译作广泛流行时,令读者耳目一新。之后,恰于西班牙内战期间,温志达1937年在启明书局再出《吉诃德》缩写改写本,1939年傅东华又在商务推出《吉诃德先生传》(上下),随后,“吉诃德热”告一段落,直到五十年代中期才重新进入新中国的出版规划,在十年动乱之后的再版事业中逐渐确立了经典的地位。

林陈的《魔侠传》译本到底怎么样呢?“在拉曼叉中有一村庄,名可勿叙矣……其人年垂五十,虽瘦损而多力喜猎……年长无事,恒读书,其书多叙古侠客锄强扶弱之事,书味既浓,亦不行猎,且不理家政,而心醉古人,至货其田产,纯买此书资以度日……”我七岁半的女儿没有接触过《堂吉诃德》,但对比之后更喜欢林译,说是“像念古诗”。这让我突然发现,现代小说似乎只适于个人的默读消遣,而略带文言的叙事好像自带评书效果,是响亮的、娱乐的、公共的,是我们共同承载的文化基因。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第二部献辞里戏称大中国皇帝来信要求,“或者竟可说是恳求”,把堂吉诃德送到中国,林陈这版《魔侠传》,可算是热热闹闹地把他迎了进来。


雷林克之送往

《魔侠传》即将迎来百年纪念的时刻,西班牙汉学家雷林克又把它译了回去。虽然本雅明说作品随着翻译拥有很多“来生”,但这样重回娘胎的作品……范晔老师说,也许可以类比《观看王维的十九种方式》?想来想去,回译属实不能算翻译行业的传统,《圣经》、西班牙传教士用西语保留下的原住民抄本、明初汉字音写蒙语的《蒙古秘史》,那都要到翻译之外去找动力的。

为什么做这件事情?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答案,简单说,是出版、策划、翻译几方的“天真”。几年前,两家分别位于马德里和北京/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独立出版社Ginger Ape和“仟雨集”(Mil Gotas)都致力于寻找被边缘、被遗忘的图书,各自相中了《魔侠传》,苦于无人应承翻译。同时期,时任北京塞万提斯学院院长的易玛·孔萨雷斯·布依经董燕生教授介绍,在收藏家刘瑞明手中见到了1922年“魔侠”的原貌。在易玛的运筹之下,译者敲定,面向西班牙和美洲市场的西语版敲定,编辑杨晓明也决定再“堂吉诃德”一回,做个商务印书馆汉西双语版。

易玛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来到中国,长期担任西班牙外交、文化官员,向雷林克约稿,我猜是2017年8月,雷林克被中国政府授予第十一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的时候,陪同期间有意无意聊起;但我还猜,这两位精明又认真的西班牙女性谁都没有把这个从镜子照镜子(哈哈镜)的游戏只当玩笑而已,她们一个“在”中国、一个“译”中国,都实实在在地“懂”中国,会把握经典的价值,以及在中西双方介绍经典的尺度。于是她们各自努力,一个做了文化资本的使者,一个做了语言文字的使者。

把握经典的价值,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汉学家雷林克

对于译者,我们一般不称她“雷林克”,这是她的姓,叫起来正式而生疏;她是我们圈里的“阿莉西亚”,仿佛自带定冠词特指的LA Alicia,提起时独一无二,心领神会,五体投地。她七十年代末上大学,本来学的法律,自己报班学了汉语,1983年到巴黎七大专攻汉学,1985年获奖学金到北大进修四年,回国后在马德里自治大学读博,到格拉纳达大学任教,陆续出版了西语版《文心雕龙》(1995),《元杂剧三种》(《窦娥冤》《赵氏孤儿》《西厢记》)2002),《金瓶梅词话》(2010, 2011),《牡丹亭》(2016),编订评注赵振江译西语版《红楼梦》(2010, 2352页)。

看得出来,阿莉西亚译书不算快、不算多,但每一部都是经典,都是首次译入西语,需要高超的水平和持久的耐心。她曾经回忆,为了翻译《金瓶梅》,她每天晚上十二点睡,早上六点起,花了整整六年。这样的六年,与其说辛苦,不如说任性,所有的不解、劝告我们都能想象,但她足够强大,把一切都化成敬佩。

译《魔侠传》回西班牙语,原文只有285页,她也花了整整两年,把国内的双语版撑到600多页,国外西语版也达到512页,加了650个注释,既有对中国历史文学的补充说明、对成语的解释,也标明了林译与塞万提斯原文内容或词汇上的区别。

据她介绍,回译的时候首先遇到的难题是语体。最开始,她执着地想让译文贴合塞万提斯本来的声音,不断查对17世纪初的西语词汇,但做了三章便精疲力竭。最终,她选择对当代读者更友好,只是加入一些古代使用的人称和动词变位形式来增加“古风”。

经过译者的逐字细读,她发现,林陈译《魔侠传》对原作有删节、有误解、有增补与干预,其中最有趣的两处:受英译本master和curate两词的影响,将前者偏义理解为“师傅”,于是把堂吉诃德与桑丘的主仆关系处理成师徒关系,而且不断强化儒家文人师尊、木讷弟子的形象;将后者由“神甫”误为“医生”,于是“医生”拣书、烧书、道德教化、主持婚礼,不仅怪异,而且抹去了西班牙作为一个传统天主教国家的底色。


场域的变化

百年间,林纾、陈家麟的《魔侠传》其实很少能读到,仅仅在1981年,商务推出“林译小说丛书”十种,到2020年又推出“林译小说精选十种”,此前对它的批评甚至被日本著名清末小说研究学者樽本照雄称为“冤案”。但其实,我们也不必说欠林纾一个道歉,因为这个“我们”,是近代中国历史上一个变迁的主体。

把握经典的价值,中国文化在一百年间的借力与发力

西班牙报纸的报道

张俊才在《林纾评传》中中肯地评价,林译小说的译文在正统的文言文格局中杂以白话、外国语及其语法,同样推动了中国文学语言的变革,但可惜的是,因为与新文化运动的激烈改革派对峙,他被打上守旧的标签,个人生活和译著流传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但现在,感谢诸位西语人的挖掘,塞万提斯的同胞们可能像雷林克一样,读林纾反而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堂吉诃德》细节,而我们也有机会去重新审视一百多年来中国文化的开放和学习之路。当“国学”成为新的正确,林纾是否代表了历史的另一种可能性?只有文化自信之后,才可能正视曾经的偏狭,才是真正的成熟。

新版双语《魔侠传》意义独特,但并不是没有遗憾,比如因篇幅所限取消所有译者注、擦除了译者的来路,句读全部处理成了现代汉语的句号。不过,这一对高矮胖瘦嬉笑怒骂的矛盾统一体无论以何种方式漫游,我们都永远心怀感激,因为出版、翻译、阅读《堂吉诃德》,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种英雄主义,一种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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